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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來讀了幾本「歷史書」:《司馬遷筆下的江湖傳說》、《戰無不勝的軍事奇才韓信》、《秦相李斯》。《秦相李斯》是歷史小說,首兩本則或可稱為另類傳記。在圖書館一見《江湖傳說》就隨即借了回來,不為別的,只為裝幀簇新,急欲先睹為快,而《韓信》和《李斯》則是一直想讀的。

(一)

司馬遷筆下的江湖傳說  《司馬遷筆下的江湖傳說》是扶欄客在時報出版的第二本書,第一本是《司馬遷筆下的兵家傳奇》。兩本書都從史記抽取人物出來針砭一番,《兵家傳奇》說的是孫武等十多個兵法家,《江湖傳說》說的則是四大公子三大遊俠五大刺客。由於史料大多源自史記,故此扶欄客別出心裁,在描繪各人物的生平事跡之餘,亦從中理出處世經營之道。有些人物耳熟能詳,如信陵君、荊軻,有些卻只限於久仰大名,如專諸、聶政,有些甚至不曾聽過,如朱家、曹沫。

(二)

  楚漢相爭由來為人津津樂道,中國象棋就劃出楚河漢界,以分敵我。
  想知道韓信,也許是因為看過《楚漢驕雄》中黎耀祥的演出,也許是因為一句「多多益善」1,也許是因為聽聞他戰無不勝。

  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縱使萬夫莫敵,但為人跋扈,既容不得人,人亦不為他所用,要得天下實在不易,只是,皇帝的龍椅卻更不該由劉邦來坐。要文韜,他沒有,要武略,他也沒有;要糧餉,他沒有,要將士,他也沒有,總之要甚麼他就沒有甚麼。可是,歷史就是如此弔詭,劉邦就是有人緣;即使並非甘心樂意,他到底肯知人善任。
  蕭何學識也許並不出眾,但心思縝密,大小事情替劉邦處理得井井有條。劉邦一直很放心這個老同鄉,幾乎甚麼事都聽他的。《蕭何月下追韓信》這齣有名的京劇戲碼就是說他如何賞識韓信,說服劉邦登台拜將,起用韓信。奎文閣說,劉邦實在不怎麼情願要先齋戒才來封這個大將軍,但一來自己實在拙於行軍打仗,二來封官又不花錢,不過是虛名罷了,將就一下也就是了。

戰無不勝的軍事奇才韓信  看得通不用花錢這一點是劉邦致勝的原因。時勢做英雄似乎挺適合用來形容劉邦,他起兵反秦不過是為勢所逼,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搶著來做皇帝,退守漢中時恐怕有想過就此終老。可是,時勢似乎就是要他當皇帝:他不爭雄項羽偏不放過他,他沒退路偏有人出謀獻策。本來,他沒本錢是最根本的問題,理應沒有人願意為他效力,但就因為他不怕輸(!),本來無一物,封個虛銜許個承諾又不花錢,怕甚麼?而人家卻領情,賣命賣得心甘命抵……
  韓信就是這種人。蕭何勸服劉邦為他登台拜將,從此韓信就覺得欠了劉邦,即使劉邦後來三番四次徵調韓家軍,他也不吭一聲,就是感激劉邦敢起用自己,有知遇之恩。故此即使有人勸他擁兵自立,與楚漢成鼎足之勢,除卻他未必有治國能力,這份人情債也是韓信遲疑不決的原因。可最終,他卻是漢初三傑中唯一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劉邦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富貴。張良深明此理,所以功一成身便退。蕭何心思玲瓏,懂得事事謙讓,當然,劉邦與他識於微時,這份交情也是關鍵。但韓信就不同了,他只著緊調兵遣將而不在意人情世故,一句「多多益善」足見他多麼自傲,統一天下後的劉邦豈能不加倍憂心這個軍事奇才?

  項羽,想取秦帝位而代之,奈何性格的缺點注定他無法如願。
  韓信,本領足以打下江山,但才幹卻未必能治理天下,就算能稱皇稱帝國祚怕亦難長久。
  劉邦,本來就沒有想過要當皇帝,最後卻成就了千秋大業。

(三.一)

秦相李斯  歷史時代稍稍推前,回到秦始皇統一六國前後。
  錢寧《秦相李斯》吸引我也許早至二零零零年,書剛出版的時候。翻開楔子,就看到李斯說:「人生如鼠,不在倉就在廁。」還以為與老子說的「道在屎溺」如出一轍。可一直都沒有讀過,直至最近在好讀下載了電子版

  網上搜索一下,找不了多少書評或讀後感。其中兩篇大約說,小說借古諷今,用現代詞彙記述古代事跡毫不突兀,反而令人會心微笑。2
  這卻不是我所看到的——換句話說,我看不出來。也許我只當作歷史小說來讀,讀讀李斯的生平。

  據小說,秦始皇焚書坑儒的舉措,李斯都有參與,只是身份不同,焚書一事他是始作俑者,坑儒一事他則負責執行。
  李斯焚書,源於對抗淳于越於國宴發難,而矛頭直指李斯。李斯為求自保,想到焚書一法:沒有書的儒生,就如脫了牙的老虎,不過是一群呆子。而秦始皇則因為一眾方家術士誑騙他有長生不老之藥,下旨坑儒以發洩心頭之恨。交給李斯的名冊上一共四百六十人,其中方士一百五十人,術士一百一十三人,博士一百八十六人,另類書生十一人。(有歷史研究指並沒有儒士遭坑殺,與《史記》記述相同。3
  說起焚書,《秦相李斯》這樣記載李斯的進言:「……史書,非秦記者,皆野史,焚之;諸子,非博士著者,皆邪說,燒之。收繳民間《詩》、《書》及百家之言,一概銷毀……科技乃強國之本,醫藥、卜筮、農藝之書,可區別對待,暫存官府。如此……即可統一思想,又能繁榮文化。」
  至於坑儒,民間儒生後來甚至有稱頌李斯的。那是因為各地郡縣風聞坑儒一事,急欲坑小儒以仿傚朝廷。這令坊間一眾儒士互相舉報以求自保,一時間竟揪出六千多個「有問題」的儒生。李斯聞訊迅速制止,防止了坑儒擴大,而倖存的儒生莫不稱頌丞相賢德。

  寫著,想著,原來,借古諷今還是有的。甚至不用細讀內文,單就秦始皇焚書坑儒兩事就可以古今類比。
  焚書坑儒算是兩件事,文化大革命卻是一件。4
  古今焚書的因由不一定一樣,但目的卻相彷:要箝制學識之士,唯我獨尊。相比之下,文革猶有過之。有文章這樣寫:「秦始皇的時代,人民大不了讀不到某幾類書,卻也不必逐字逐句地學習甚麼《嬴政選集》或《嬴語錄》。」
  坑儒呢?文化大革命未必有坑儒,但「各地郡縣急欲仿傚」只怕無日無之,「互相舉報以求自保」更是家常便飯。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這五倫錯在姓孔屬儒,全都要打倒批鬥。

  李斯感嘆「人生如鼠,不在倉就在廁」,就理解到「一輩子有無出息,全看為自己找一個甚麼的位置了」。
  那麼他焚書、殺韓非、竄改聖旨、坑淳于越時,甚至在行刑前,他又覺得自己在甚麼位置呢?
  本來李斯被屈認罪也想寫幾句,可是一想到屈打成招古今中西即使花式各異,其可佈可恥之處大抵都沒有兩樣就寫不下去了。《秦相李斯》如是,《一九八四》也如是。

(三.二)

分水嶺上  今天剛巧讀到余光中《分水嶺上》中兩篇小說評論,碰巧所評論的都是記述中共和文革的小說。
  第一篇藉賞析張愛玲的《秧歌》、《赤地之戀》、陳若曦的〈尹縣長〉,評論紅衛兵作家筆下如何擺脫「當局者迷」,方能寫就視野遼闊的小說巨著。
  第二篇題為〈紅旗下的耳語——評金兆的小說〉。「張愛玲的經驗限於土改到韓戰的頭三年,陳若㬢的,限於文革開始的七年,其他作家也是文革時期為主。論經驗之長,作品之富,能貫串張愛玲和陳若㬢的前後歲月,並為中間那十四年(一九五二至一九六六)作證的小說家,少之又少。近日露面的金兆,正是一位……﹝金兆﹞離開大陸,是在唐山大地震之後毛澤東死前的那段日子……把二十六年的種種經驗,向小說之中一一傾吐。」
  余先生評論之餘亦寫下了各篇小說的梗概。而我,則一邊讀梗概一邊讀評論,也一邊想起了李斯。

註:

  1. 《史記.淮陰侯列傳》:「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2. 邹汉明.〈秦相李斯:不在仓就在厕〉,《道可道,非常道》,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0cdf9b0100y0f5.html
  3. 《史記.儒林列傳》:「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
  4. 文章寫完後再重讀,覺得這個類比實在粗糙籠統得幼稚。兩者的異同早就有人研究,我再寫一遍又如何?歷史會因此而不再三重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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