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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知否世事常變 變幻原是永恆
此中波浪起跌 當然有幸有不幸

不必怨世事變 變幻才是永恆
經得風浪起跌 必將惡運變好運

如缺後月重圓 缺後月重圓
始終都會相對襯
人間的波折 經得起挫折
始終都會不枉此生
迎接那變幻 今生與你 擁抱著永恆

羅 文.〈家 變〉
顧嘉煇曲.黃 霑詞
無綫電視劇《家 變》主題曲

  早早就想記下這感想。

  那時在看電視劇《楚漢驕雄》,故事說到項羽破釜沉舟,攻打秦國大將章邯鎮守的鉅鹿。九戰之後,項羽終於贏了這場仗,十分自豪。但後來他一時說「我楚項羽三日九戰章邯」,一時卻又說「我楚項羽一日九戰章邯」。連自己打了多少天也搞得不清不楚。

  但翻看歷史書,卻發現這場鉅鹿之戰的確有點不清不楚。《史記.項羽本紀》上說,章邯派王離圍攻鉅鹿,自己則駐兵南方,供應糧餉。項羽見敵方人多勢眾,唯有孤注一擲,於渡江後破釜沉舟,只留三日口糧。「置諸死地而後生」,楚軍於是勇氣大增,以一敵十,九戰後大敗秦軍。跟著說到,章邯駐軍在鉅鹿之南,並未和項羽交鋒。
  再翻開其他史書,描述卻有多少不同:一本說,章邯領兵救援,與項羽九戰九敗;一本則說,章邯與率軍而至的項羽在鉅鹿展開大戰;一本又說,項羽攻打王離時,多次截斷運糧的甬道;一本就只說:項羽打敗了王離後,章邯率兵撤退;還有一本說,王離輸得太快,章邯甚至未及出兵;一本卻說,章邯王離頗有芥蒂,章邯本想讓王離先吃點苦頭才出兵,怎料秦軍竟然兵敗如山倒,要揮軍救援已是太遲。

  雖然混亂,也不過是件小事,總之項羽贏了這場仗。但無論如何,編劇和監製總是監察不力,而演項羽的江華亦難辭其咎。電視、電影有不少穿幫的場面,最常見的莫過於主角給打石膏的往往不是受了傷的那隻腳。

  也就難怪大話說了一千次就變成了真話。好比「以訛傳訛」這遊戲:每位組員輪流把指定的故事傳遞,傳到最後,看哪一組的故事最貼近原裝。這個遊戲有趣的地方,就是終結時的故事往往被改得面目全非。
  我們知道事實,自然會覺得遊戲好玩,自然可以指出不真確的部份。但假若我們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呢?

  嗯,項羽是否真的九戰章邯?

(二)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

  但有太多事我們不會知道真相。我們要讀歷史,就只好信歷史、就只好信歷朝歷代的史官。官方的記錄才容易倖免於改朝換代之禍,其餘的非官方記錄,就算沒有散失,也會給當成野史般看待……我們敢相信這些野史嗎?就只能靠歷史學家的考證了。

  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徹底捧紅了劉關張和諸葛亮,但也徹底矮化了曹孟德和周公瑾。再看金庸的《鹿鼎記》和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同一個康熙帝,在《鹿鼎記》是侍父至孝的乖兒子,在《七劍下天山》卻是親手弒父的不孝子!事實呢?潘國森在《總論金庸.金梁合論》一章中指「《七劍下天山》……此說跡近於誣」。

  這些我們都似乎知道真相,但真相又是否一如我們所想呢?撇開百年千年前的史事不談,只看今天的政局雲譎波詭,又有誰真箇能說得清呢?

(三)

  最近寫一封信的時候,忽地有感而發,動手填詞。內容與相片有關,當中一句:「彷彿欠缺這照片,記憶失去憑藉再不見。」

  也許到了某個世紀,人類會懂得盡用自己的腦袋,但恐怕也不能把一切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完整無誤地記下來。記憶,既會因個人的喜惡而有所增刪,亦會隨歲月消逝而有所偏差——我們甚至連自己的事都不能肯定!錢鍾書在〈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1中寫著:

「所以,你要知道一個人的自己,你得看他為別人做的傳;要知道別人,你倒該看他自己做的傳。自傳就是別傳。」

  無疑,相片和錄像的確可以把時間和事件留下來,但那也只是剎那而已。不過,沒有了這些實在的記錄,深藏在腦海的記憶就未必可以重現——照這樣說,這些不會重現的往事就彷似從沒有發生過一樣,又或者如煙般消,如雲般散。

(四)

失去戀愛的 裝作很瀟灑
得到戀愛的 痛得沒說話
心似真似假 愛得亂如麻
我最愛你 你相信嗎

真的罵 假的話 哪句可怕
真的戲 假的你 都可愛嗎
真的夢 假的淚 哪個調查
我說信你 你信是嗎

戀愛總有幻覺 戀愛總有假話
真真假假不要追查
真過一次好嗎 以後騙著算啦
錯錯對對不必理它

真也許會害怕 假也許更好吧
真與假有何用 應該睇化
真真假假 只要相信它

張衛健.〈真真假假〉
陳大力、陳秀男曲.潘偉源詞
無綫電視劇《捉妖奇兵》主題曲

  鬧得沸騰騰的日本竄改侵華歷史一事,我們又該如何看待呢?一方說有,一方說沒有;一方定性為大屠殺,一方定之為事件。好在人證還沒有死個精光,事情也總有晴朗的一日。

  行文至此,實不敢不提那一年那一場運動、那一場風波、那一場事件。
  不願想起,未敢忘記。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人證,又死精光了嗎?

  往事並不如煙,就算沒有照片,沒有錄像。

  《紅樓夢》中一副對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草於零五年七月十六日.於香港中央圖書館
記於七月廿日:今天馬家輝在明報專欄《欲望蜘蛛》裡,寫了一篇〈真相與偽像〉,內容居然和我這篇相似。
完於七月廿三日

註:

  1. 謝謝三文治,第一次讀到錢鍾書這一句就是在她的書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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