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沒有參與中大的城中讀書會了,要碰上有興趣的題目還真難,可見自己讀的書種實在很有限。
  這次讀的,是阿嘉莎.克莉絲蒂。講者是金龍,不認識,或許也不是真名。
  讀書會分兩部分,上半部略述 AC 的生平(講者如此簡稱 Agatha Christie),下半部自然是談她的作品。

  坦白說,AC 的生平軼事也知道一些,畢竟現在有維基大神,「史實」大剌剌的放在那裡任人取閱,而 AC 大概再也沒有甚麼秘辛出土了——最刺激有趣的當然是她失蹤那十一天的事1,但正如金龍所言,既然當年無法查證,如今連與她同時代的親友也都去世了,還能有甚麼新發現?AC 說自己失了憶斷了片2,就由她吧。

  雖說生平大概也知道,但間中實在需要 refresh 一下。例如,AC 第二任丈夫是考古學家,AC 每年都隨他出隊考察探險,《美索不達米亞驚魂》(Murder in Mesopotamia)的案發地點「很可能」就是他們一行人的住宿所在,書中死者「更可能」是以考古團中的一名領隊3為藍本。又例如,講者藉展示《尼羅河謀殺案》(Death on the Nile)首版的封面4,指出 AC 他們當年真的乘搭過類似的汽船暢遊尼羅河。

  金龍還提及 AC 的另一些事,部分也見於他為讀書會特刊撰寫的文章5,就好像他見過 AC 考得助理藥劑師資格的證書,顯示她對毒藥的確頗有認識,難怪筆下兇手多能下毒殺人,且分量準確。數年前還有本書專論她所「配用」的毒藥呢6

***

  分享過後有答問環節。

  現場觀眾問到 AC 的小說能否以文學經典的角度分析,講者的回答挺有道理。
  小說之所以是文學,他覺得,對人物的心理和感情必然有相當的描繪或呈現,但這一點對推理小說而言卻是難題:一旦對兇手多了筆墨,那就誰都知道兇手是誰了。
  這當然是快問快答。試想想武俠小說多少年來都被視為難登大雅之堂的通俗讀物,就知道這是一道學術問題,日後未必就不會有入得了文學殿堂的推理小說。(找到一篇替推理小說辯護的文章,顯見一直有人在討論7。)

  不過,說 AC 的小說是經典卻毋庸置疑。
  AC 曾說,自己死了十年就沒有人會記得她,可自她第一部推理小說《史岱爾莊謀殺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一百年前問世以來,各部作品至今依然再版不輟。
  再看數據,AC 是全球最暢銷的小說家,作品銷量僅次於《聖經》和莎士比亞劇作,譯本更達 103 種語文8——這項健力士世界紀錄大概也奠定了謀殺天后 Queen of Crime 的經典地位了吧?
  而最巴之閉的,當然是她筆下的大偵探白羅在 1975 年「離世」時,《紐約時報》居然為他在頭版刊登訃文9。一個虛構人物!(要過了近 40 年後,才有人為另一個虛構人物在報刊刊登訃文,據說那還是影迷會落的廣告呢10。)

  當然,推理小說即使離不開那幾個套路、跳不出那幾個規則,自出現至今仍有不少變化,講者就提到從日本推理衍生出來的社會派。用維基百科的描述:社會派「某種程度上為反對本格派『流於紙上謎題遊戲』而生,強調推理小說不應只是推理,更應當反映並描寫現實社會」。如是觀之,AC 的小說似乎可歸類本格派——本格是日本用語,是正宗、傳統的意思,有日本推理小說之神之稱的島田莊司這樣說過:「所謂的『本格推理』,必須具備高度的邏輯性,而且永遠無法跳脫『謎團→推理→解謎』的架構。」 11

***

  今年上半年,我也一股勁的按出版次序看了二十來本白羅偵探小說。
  大概是看得太急,居然有點吃不消。
  還好,每讀完一本,都用星號評分,也盡量要自己寫一句感想,或者找一句值得記下的句子:

  • 手也許太緊,只評了兩部三顆星:《高爾夫球場命案》(The Murder on the Links) 和《羅傑艾克洛命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
  • 看完《四大天王》(The Big Four)的感想是:A toast to the friendship between Poirot and Hastings!(印象中故事有點拼湊,但居然給了兩顆星。)
  • 《底牌》(Cards on the Table)就抄下這一句:"Our friend Mr Shaitana was not infallible,' he said. 'He may—it is just possible—have made a mistake… For me, I say one in four.'"

  多年前也讀過幾部白羅探案以外的小說,印象中最好看的是《一個都不留》(And Then There Were None),水平甚至超乎三顆星。
  也許,是時候暫別 AC 八十多本小說的長途賽了,就趁著這次讀書會來一個中場休息吧。
  要讀讀其他書了,書架上的書還多著呢。

***

後記:WY 說:「沒寫文章太久,會失卻敏感、人會變鈍,也會失焦。」斯言甚善。看這篇小文寫了三個月就知道了。

註:

  1. Tina Jordan, "When the World's Most Famous Mystery Writer Vanished", The New York Times, 2019-06-11.
    https://www.nytimes.com/2019/06/11/books/agatha-christie-vanished-11-days-1926.html
  2. "Agatha Christie", Wikipedia. Accessed on 2023-10-1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gatha_Christie#Disappearance:_1926
  3. "Katharine_Woolley", Wikipedia. Accessed on 2023-10-1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Katharine_Woolley#Agatha_Christie
  4. Death on the Nile First Edition Cover 1937, Wikipedia. Accessed on 2023-10-1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le:Death_on_the_Nile_First_Edition_Cover_1937.jpg
  5. 金龍.〈東拉西扯談 Agatha Christie〉,《讀書會二十周年特刊 2023》,香港中文大學大學通識教育部,2023。
    https://www.cuhk.edu.hk/oge/ebooks/bookclub20/
  6. Kathryn Harkup, A is for Arsenic: The Poisons of Agatha Christie, Bloomsbury Sigma, 2015
    https://www.bloomsbury.com/uk/a-is-for-arsenic-9781472911322/
    徐仕美譯.《A 代表砒霜:阿嘉莎.克莉絲蒂的致命配藥室》,麥田,2023。
    https://www.cite.com.tw/book?id=95531
  7. 林斯諺.〈文學不純就砍頭?替推理小說辯護〉,「泛哲學」專欄,哲學新媒體,2018-09-05。
    https://philomedium.com/blog/80493
  8. "Most translated author", Guinness World Records, 2017-03-07. Accessed on 2023-10-11.
    https://www.guinnessworldrecords.com/world-records/67389-most-translated-author
  9. Thomas Lask, "Hercule Poirot Is Dead; Famed Belgian Detective", The New York Times, 1975-08-06.
    https://www.nytimes.com/1975/08/06/archives/hercule-poirot-is-dead-famed-belgian-detective-hercule-poirot-the.html
  10. Lauren Hansen, "Walter White isn't the first fictional character to get an obituary", The Week, 2015-01-11 (rev.).
    https://theweek.com/articles/459204/walter-white-isnt-first-fictional-character-obituary
  11. 周若珍.〈島田莊司:我非常擔心本格推理在日本逐漸消失〉,OKAPI 閱讀生活誌,博客來,2011-09-14。
    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808

YS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趁著世界新聞自由日,抄來明報月刊總編輯寫於年初的卷首語:

  ……「世之謂嚴酷者,必曰秦法;而為相者,乃廣致賓客以著書,書皆詆訾時君為俗主,至數秦先王之過無所憚。若是者,皆後世之所甚諱,而秦不以罪。嗚呼!然則秦法猶寬也。」1
  方孝孺對《呂氏春秋》月旦時政乃至劍指權貴而沒有招致禍端,頗為意外。
  古代諫官的嚴正和當朝君主的氣度,委實令今人刮目相看。

潘耀明.〈坐看雲起時〉
《明報月刊》二零二三年第一期

  朱守亮在〈呂氏春秋與先秦顯學緒論〉也謂《呂氏春秋》「立意無諱,厚譏俗君庸主……此等價值,多為後人所忽略」。

註:

  1. 方孝孺.〈讀《呂氏春秋》〉,《遜志齋集.卷四》

YS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聖誕時節,讀了一篇關於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 的文章,說十件大家未必知道的事。
  果不其然。
  先簡述這十件事1

  1. 詩歌在 1739 年面世時,首兩句不是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 'Glory to the new-born King!'",而是 "Hark how all the welkin rings 'Glory to the King of kings!'"。
  2. "Welkin",指的是淼淼穹蒼茫茫宇宙,是古英語,即使在衛斯理的時代大概也沒有多少人用了。
  3. George Whitfield 把 "welkin" 改為 "herald angels" 的同時,也更動了原來的隱喻:原來是諸天對神的回應,現在變成人對救贖的回應。
  4. 衛斯理兩兄弟不喜歡別人改動他們的詩作。
  5. 查理原本想把這首聖誕詩歌配以 "Christ The Lord Is Risen Today"(同樣出自其手筆)的 EASTER HYMN 調,藉此闡明基督降生與受死復活之間那種無法言詮的關聯。
  6. 現今配用的曲調是孟德爾遜(Felix Mendelssohn)的創作——一首原不是聖詩的創作。
  7. 孟德爾遜甚至表明他這首樂曲怎麼都配不上聖詩歌詞。
  8. 於是,這首流傳至今的聖詩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歌詞不是作者的意思,曲調也不是作曲家認為可用於聖樂的旋律。
  9. 每年平安夜,劍橋大學英皇學院的《九段聖經吟唱和聖誕頌歌》(The Festival of Nine Lessons and Carols)都會唱這首聖詩。
  10. 這首聖詩是美國電視卡通特備節目 A Charlie Brown Christmas 的片尾曲。

(一)

  "Hark How All The Welkin Rings" 首次刊發時,配用的是 EASTER HYMN(又稱 SALISBURY)調。

  耶穌降生,耶穌復活。
  降生——復活。

  耶穌降生是福音:

天使對他們說:「不要怕!留心聽!我現在傳給你們大喜的福音,這喜樂是給予萬民的:今天在大衛的城裡,為你們誕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你們將會找到一個嬰孩,包著布,躺在牲口槽裡,那就是給你們的標記了。」(〈路加福音〉2:10-12,環球聖經譯本,下同)

  耶穌復活,也是福音:

弟兄們,我要把我從前傳給你們的福音向你們講明。這福音你們已經領受了,並且靠著它站立穩固了。你們如果持守我傳給你們的信息,就會藉著這福音得救——除非你們信是枉然的。我從前領受並且傳授給你們最重要的事,就是基督照著聖經的記載,為我們的罪死了,埋葬了;又照著聖經的記載,第三天復活了。(〈哥林多前書〉15:1-4)

  耶穌復活是基督教信仰的根基,「如果基督沒有復活,我們所傳的就是徒然,你們的信也是徒然。」(〈哥林多前書〉15:14)耶穌復活,勝過死亡勝過陰間,使我們可以藉著祂得勝,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耶穌復活,是歡慶的事。

  耶穌之所以要復活,是因為祂要為世人的罪付上死亡的代價,而祂本為神,只能先成為人,才能夠以人的身分受難:「因此,既然孩子們同有血肉之體,他自己也就照樣成為血肉之體,為要藉著死來消滅那掌握死權的,就是魔鬼。」(〈希伯來書〉2:14)
  所以耶穌降生,也是歡慶的事,因為祂要成就救恩:「基督耶穌降世,為要拯救罪人。」(〈提摩太前書〉1:15a)

  耶穌降生,耶穌復活。
  降生——復活。
  降生——受死——復活。

  談到聖誕節,潘 Sir 說,要如何歡慶呢?這個嬰孩降生的目的,就是要為不能自救的世人捨命。
  受死是不能繞過的一步,是不能撤去的苦杯,只有經歷死亡,才能復活,才能成全。
  一個會為你喪命的孩子誕生,你可以怎樣慶祝?
  整部聖經中,最清楚知道這個新生孩子在世上的 destiny 的,似乎就只有西面(和亞拿)。

  基督降生與受死復活之間那種無法言詮的關聯,正是十字架。

(二)

  聖詩歌詞改動並不是甚麼罕見的事,文字幾經謄錄翻印,疏漏謬誤在所難免,各宗派也會按本身的神學觀點加以修正,更何況版權是後起的概念。史上第一條版權法 1710 年在英國頒佈,至今才過了三個世紀。想想版權條例至今依然錯綜複雜,那三百年前面世的法律又能有多全面?
  有見自己的詩作不時遭人改動,衛斯理昆仲如此寫道:「承蒙各方諸君重印我兩兄弟多首聖詩(儘管沒有提及我們的名字),我們深感榮幸。重印一事,只要字句悉如原文,我們十分樂意。然而,還請他們不要輕言改動——他們著實沒有本事。不論是增刪內容,還是修正字詞,他們之中無人有此能耐。因此,我得懇請他們幫個忙:不論原作好壞,一律原稿刊印;或在頁邊頁尾載錄原文。如此,他人條理不清、手筆蹩腳,也與我們無關。」2
  衛氏兄弟當然可以如此豪氣。他倆是英國聖公會按立的神職人員,後來共同創立循道宗。弟弟查理的詩作超過 6,000 首3,每句都有聖經根據,可說是無一字無來處。旁人是否讀得通、改得好呢?就算有能力改得更好,是否就要隨意動手呢?
  改動但凡未經原作者同意,就是侵權。所謂版權,法律層面大概是保障擁有人的權益:你用我的創作圖利,顯然侵犯了我的利益。然而,若不訴諸法律,守護版權其實是尊重他人的表現。東西是別人的,不問自取,就是不尊重東西的主人。不喜歡歌詞,不唱就好了,自己創作就更好,何必要擅作改動呢?
  然而,到了版權意識算是頗為成熟的今天,依然有詩集編輯喜歡改動歌詞。較近期的例子是 "In Christ Alone"。

  "In Christ Alone" 是 Keith Getty 和 Stuart Townend 的創作,2001 年推出,深受信徒喜愛,到了二十年後的 2020 年,依然是英國最喜愛聖詩十大4
  2013 年,美國長老會著手編輯一本新詩集,打算收錄 "In Christ Alone"。出於神學考慮,也基於尊重版權,他們徵求作者允准以 "'Til on the cross as Jesus died / the love of God was magnified" 替換有「問題」的原文 "'Til on the cross as Jesus died / the wrath of God was satisfied"(第二節)。由於這個改動見於另一家出版社在 2010 年出版的詩集,美國長老會以為交代過後便可成事,哪料作者不同意,繼而發現當年的編輯不曾就改動知會作者。最終,美國長老會把 "In Christ Alone" 剔出了新詩集。
  結局若此5,想想也覺可惜。不過,雙方持守立場的同時,確實也體現了彼此尊重。

* * *

  詩歌能夠歷經百年,成為聖詩,其實只在於神,不在於人。
  回看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傳誦了三百年的曲詞原來都違背了原作者的意願。"In Christ Alone" 的命運現在看似仍在作者手中,但一百年後呢?到時流傳的版本還會是原貌嗎?他們今天堅持的,有必要嗎?我們今天堅持的,實在是甚麼?

後記:衛氏兄弟如此執著,是否也在意他人翻譯自己的詩作呢?再高明的譯者,恐怕也無法把一首詩完完整整譯成另一種文字。我就譯寫過查理衛斯理的 "And Can It Be",翻出來的詞簡直見不得人。也不要說意涵有否失落扭曲了,只說形式:既沒有詩意,又不按樂律,韻也僅僅押了幾個——不過是聊勝於無。

延伸閱讀:

註:

  1. "Ten things you probably didn't know about '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 The Baptist Bulletin Magazine, 2007-12-07.
  2. 再試譯:「承蒙各方諸君重印我兩兄弟聖詩多首(儘管沒有提及我們的名字),深感榮幸。重印一事,若一律按原文刊印,我們樂見之至。萬望一字不易,以免自曝其短。煉意煉字,竊以為諸君皆無此能耐。因請幫忙,二取其一:詩作是優是劣,一概原文照錄;或加旁註腳註,標示原文。如此,他人詩意乖謬、詞句拙劣,也與我們無涉。」
    "Many gentlemen have done my brother and me (though without naming us) the honour to reprint many of our Hymns. Now they are perfectly welcome so to do, provided they print them just as they are. But I desire they would not attempt to mend them; for they really are not able. None of them is able to mend either the sense or the verse. Therefore, I must beg of them one of these two favours; either to let them stand just as they are, to take them for better or worse; or to add the true reading in the margin, or at the bottom of the page; that we may no longer be accountable either for the nonsense or for the doggerel of other men." (John Wesley, in the preface to the 1780 Collection of Hymns for the Use of the People Called Methodists)
    又,在基道看到「新書」《我心頌讚——教會與音樂》(Te Duem: The Church and Music,Paul Westermeyer 著,謝林芳蘭中譯,天恩出版社,2022 年),翻到論述衛斯理兄弟的一節,讀到這一小段:「他提醒別人不要試圖來『修補』他的歌詞,『因為他們真的不該這麼做』;他不要『擔待』他人任意加添那些『廢話』或類似打油詩的劣質歌詞。」這看來是本好書,不過原著早在 1998 年出版,因此對近二十年的轉變未有記錄。
  3. "Charles Wesley", Hymnary.com. 又根據《大英百科全書》"Charles Wesley" 條目,查理衛斯理發表了超過 4,500 首聖詩,另有手稿 3,000 多首。
  4. "The UK's Favourite Hymn", Songs of Praise, BBC, 2020-07-12.
  5. C. Michael Hawn, "History Of Hymns: 'In Christ Alone My Hope Is Found'", Discipleship Ministries, 2019-10-23.

YS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今天有太多壞消息,」姊姊傳來訊息,「顧嘉煇和劉紹銘。RIP。」

  那天事忙,匆匆讀到顧先生過世的報道,竟然沒有多大反應。午後,再從姊姊的訊息裡得知劉教授辭世,感受才一併緩緩滲出。

* * *

  顧嘉煇,香港無人不識的名字,儘管不少人誤把嘉煇作家輝。
  據說他 18 歲才初學鋼琴1。(還記得當年媽媽就是用這個「人辦」鼓勵我上了中學依然可以學琴的。)磨劍十年,到了 1961 年參加比賽,所創作的〈夢〉獲選為《不了情》的插曲,自此展開非凡的音樂人生。

  顧嘉煇初期為邵氏和嘉禾出品的電影配樂,後來加入無綫電視任音樂總監。大家都以為 1974 年的〈啼笑姻緣〉是香港第一首粵語劇集主題曲,但原來,1973 年的〈煙雨濛濛〉才是2。哪一首得此殊榮都不打緊——兩首都是煇哥的作品。
  七、八十年代是電視劇最輝煌的年代,劇集歌曲也乘勢而上。十大中文金曲開辦首五屆,得獎名單近半是劇集歌曲,顧嘉煇的創作佔了其中八成。

  劇集歌曲,本來就因電視劇而生,自當與劇情配合,文字想是較直接可取的,但如今四十年過去了,劇情或已依稀模糊,只剩一些經典場口,歌詞也未必都能記住,可是主題曲、插曲以至配樂一響,故事、人物、記憶,一切一切,彷彿都回來了。〈小李飛刀〉〈熊熊聖火〉〈萬水千山縱橫〉〈楚歌〉如是,〈上海灘〉〈做人愛自由〉〈忘盡心中情〉〈歲月留聲〉如是,〈輪流轉〉〈哪天再重聚〉〈胸懷大志〉〈誰可改變〉也如是。
  這看作曲,也看編曲。(電影也一樣,效果只怕更為震憾3,可惜我看過的電影太少太少。)顧嘉煇的編曲(和配樂)當然也是一絕。誠如陶傑所言:「顧嘉煇的音樂純粹是香港的:既不拘一格,沒有包袱,只要合乎靈感所至,無論中西古今,皆可信手拈來。」例子正是古裝武俠劇《天龍八部之虛竹傳奇》的主題曲〈萬水千山縱橫〉。這一曲說的是蕭峰,有中樂,也有西樂,前奏部分的管弦樂更起先聲奪人之勢,活現「燕雲十八飛騎、奔騰如虎烽煙舉」的場面,「這種中西交替的音樂並用很奇特,也只有香港這個地方才能大膽產生」4

  香港早已告別電視汁撈飯的歲月,電視劇不再獨領風騷(電影也已沉寂多時)。顧嘉煇和黎小田當年一時瑜亮,如今兩人俱已長逝,劇集音樂的時代正式落幕。

流水聲 彷似笑聲
如夢境 一切都似動聽
讓我好好閉著眼睛
懷念逝去夢般美麗事情

天地 不再有聲
唯獨他呼吸跟我和應
就算此生再沒法醒
仍能靜聽 共他往日如何呼應

難以分清 多少風聲雨聲 沒法寧靜
留我一聲 最後笑聲
猶如靜聽 共他往日纏綿呼應

留我一聲

周慧敏.〈留我一聲〉
顧嘉煇曲.林 夕詞
無綫電視劇《烏金血劍》插曲

* * *

  劉紹銘教授。
  要寫的,三年前這一篇〈滿眼都是舊時情〉似乎都寫了。

  冒昧給教授寫過兩封信,算稱得上文字因緣吧。謹此作聯一副,追想教授:

  看如今花果飄零 新語為尚 只好嘆嘆
  想舊時風月無邊 藍天作鏡 能不依依

  (還是沒有進步,依然不叶平仄。)

  略略說一下這副對聯。
  這一回,先定下聯,再擬上聯。

  下聯都是劉教授散文集的書名:舊時香港、風月無邊、藍天作鏡、能不依依。
  教授 1994 年回港後出版過多本散文集,書名卻總圍繞著同一種情懷——憶舊:香港因緣、舊時香港、煙雨平生、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一爐煙火、能不依依、風月無邊、方留戀處、藍天作鏡、冰心在玉壺、絢爛無邊。

我對〈舊時香港〉情有獨鍾……我愛小明星斷腸之音,「芳草天涯憐金粉,紫蘭香徑葬玉人」。想著念著,情難自已,模糊間隨手寫下〈舊時香港〉四字。

《舊時香港》再版前言(2009)

我用風月無邊作書名,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因為我「愛死」虫二帶出的舊時香港種種聯想。

《風月無邊》前言(2007)

事隔半個世紀,我還記得詩是這麼開頭的:「我的心掛在椰樹上,青青的、澀澀的果實。」……記憶中「攬藍天作鏡」是〈風〉裡一個句子……「攬藍天作鏡」,句子確也豪邁、爽朗。

〈攬藍天作鏡〉(2009)
(按:〈風〉指〈風:致阿雲〉,是戴天的詩作。)

書名取《能不依依》,表達的是晚來心事。人老了,眼中人物景色總是有情,能不依依。

《能不依依》前言(2007)

  教授另有一篇文章同樣題為〈能不依依〉,除了舊情舊事,還提到文字:

教人擔憂的是,在影像漸漸取代文字作為文本(text)的今天,我們老派人對文字之依戀,早晚會成為悼亡……「舊境丟難掉,殘山夢最真」,對文字能不依依?

〈能不依依〉(2007)

  那保存清通中文也可說是教授的志業了。因是之故,上聯「新語」除了是教授譯作《一九八四》裡頭大洋邦的 Newspeak,也用來借指當下的中文:「我令尊,你家嚴」、「是時候你進行吃飯」……

語文的墮落,是世界性的趨勢,誰也挽不了既倒的狂瀾。在這方面,我是無可救藥的悲觀論者。

〈捉「字虱」之必要〉(1996)

  「只好嘆嘆」出自教授〈幾人如我哭先生〉一文,文章談的是對聯。結束之時,劉教授寫道:

胡適(1891-1962)逝世時,我在美國讀書,在《中央日報》和其他刊物看過的輓聯不少,但最見情性的是一位無名氏寫的,可惜我只記得「幾人如我哭先生」一句。《名聯觀止》收胡適輓文多條,偏偏不見此聯,只好嘆嘆。

〈幾人如我哭先生〉(2007)

* * *

  在哪裡讀過這一句呢?
  人越大,越怕起床,怕不知誰又走了。

  借用《虛詞.無形》小編的一句話5:「當『失去』已成日常,仍留下來的人只能以一字一悼,聊表思懷,但願某天路上再相見。」

註:

  1. 〈榮譽社會科學博士顧嘉煇博士讚辭〉,香港中文大學,2014-12-04
    https://cong.cuhk.edu.hk/hongrads/212?lang=zh_tw
  2. 據說,《煙雨濛濛》播出時只有主題曲音樂,要到鄭少秋推出唱片時,詞曲才完整出現。見〈1973 鄭少秋 煙雨濛濛 詞蘇翁 曲顧嘉煇 演李司棋 鄭少秋 容玉意 鄭子敦 父無骨肉情 此家於她何有?香港第一部彩色長劇 日子久遠 煙雨濛濛 照片也濛蒙〉附記,YouTube,2017-02-25
    https://youtu.be/V3SYXmPv3xM
    另見黃志華.〈從微風細雨到風起雲湧 回顧 70 年代初香港粵語歌〉,大公報,2013-02-17
    http://paper.takungpao.com/resfile/2013-02-17/B11/B11.pdf
  3. 張志偉、羅展鳳.〈悼:電影幕後英雄 顧嘉煇的音樂本色〉,明報,2023-01-08
    https://news.mingpao.com/pns/副刊/article/20230108/s00005/1673111291524/
  4. 陶傑.〈每個香港人心中都有一座顧嘉煇〉,CUP,2023-01-05
    https://www.cup.com.hk/?p=257818#.Y7YqpESiSFY.link
  5. 無形編輯部.〈【無形.2022,來不及好好告別他們】前置詞:如果終究要道別,好好說再見〉,《虛詞》,2022-12-01
    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3360.html

YS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零)

  以往逛書局,經常在西方小說區看到愛倫坡這個名字,書名又往往搭著「驚悚、推理、懸疑」。但愛倫坡究竟是何許人呢?不曾深究,橫豎 horror and terror 不是我會看的類別。哪知,愛倫坡比福爾摩斯——呀,柯南道爾才對——還要早成名。

  有點時間,上網讀了好些愛倫坡短篇故事的中譯a,來自不同選本b

  1. 〈失竊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
  2. 〈金甲蟲〉("The Gold-Bug")
  3. 〈一桶白葡萄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
  4. 〈寫在羊皮紙上的遺囑〉("The Gentleman from Paris")
  5. 〈威廉.威爾遜〉("William Wilson")
  6. 〈死囚牢〉("The Pit and the Pendulum")
  7. 〈瓶子中的手稿〉("MS. Found in a Bottle")
  8. 〈邁爾海峽遇險記〉("A Descent into the Maelström")
  9. 〈還魂記〉("Ligeia")
  10. 〈紅死神的面具〉("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
  11. 〈告密的心〉("The Tell-Tale Heart")
  12. 〈厄舍府的崩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
  13. 〈橢圓畫像〉("The Oval Portrait")
  14. 〈莫蕾娜〉("Morella")
  15. 〈瑪麗.羅傑懸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êt")
  16. 〈就是你〉("Thou Art the Man")
  17. 〈貝雷尼絲〉("Berenice")
  18. 〈活埋〉("The Premature Burial")
  19. 〈黑貓〉("The Black Cat")
  20. 〈莫爾格街凶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

  愛倫坡創作了約七十篇短篇小說,這回讀的二十篇多個選本都有收錄,當是公認的名篇(〈寫在羊皮紙上的遺囑〉除外)。

註:

  1. 篇名有時並非按原文中譯,例如 "The Pit and the Pendulum" 我讀的譯本就沒有譯作「陷坑與鐘擺」,反而標明主角所處境地:死囚牢;"Ligeia" 不取音譯,而用了挺有中國志怪味道的〈還魂記〉。標題既是作品的名字,作者取名自然不會草率,譯者最穩當的做法顯然是「搬字過紙」(音譯也許更好),但有時卻會失之趣味,畢竟首先吸引讀者的是標題,翻譯也需顧及譯文受眾的主觀感受。不過,這種譯法如果不附原題,讀者想找回原文還得費一番工夫呢(我找了好一陣子才知道〈寫在羊皮紙上的遺囑〉譯自 "The Gentleman from Paris")。剛又在《明報月刊》讀到一句:「﹝在吳宓看來,﹞書名或電影名的翻譯應該『察原書之主旨及其作法』,而不應該『率意杜撰』。」(白立平.〈譯名「名利場」之由來〉,《明報月刊》第五十七卷第八期,2022 年 8 月號)
  2. 1-9:《愛倫.坡小說選》(缺出版資料);
    10-11:《愛倫坡驚悚小說全集》(簡伊婕、林捷逸譯,好讀,2018);
    12-18:《愛倫.坡的偵探與驚悚小說》(葉盈如譯,海鴿,2019);
    19-20:《黑貓:愛倫.坡恐怖推理小說集》(游若琪譯,木馬文化,2020)。

YS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