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清,秋月明。
中秋過後的週末,中五畢業三十年師生重聚。
說是三十年重聚,也確實名實相副:這次筵開六席六十多人,當中怕有五十人是畢業以來首度碰面的——說的當然是我,早已戒掉了無事常相見的習慣。

重聚四個月前收到消息,心裡立時忐忑:去,還是不去?
不去是說不通的。通知時間充裕非常,在這個快閃當道的年頭,幾個月之後的日子有心就不難安排,最忙的大概還輪不到我。
不去是說不通的。搞手有心之極,勞心勞力聯絡同學老師學校酒樓,連遠隔重洋的同學也專程回來,而我要做的不過是搭幾個地鐵站。
不去是說不通的。三十年不見,難道真的不想見見大家嗎?
不去是說不通的。這個三十年如不相見,莫不成要等到下一個三十年?見個面真的那麼為難嗎?
但也許就是黎 Sir 說的「社恐」作祟。我就是怕見人。
年紀越大,越不願見人,越不願見人,就越少見人,越少見人,就越怕見人......社交恐懼症會以自證預言的方式惡化嗎?
又或者,社恐不過是個就手的藉口;我根本只是推搪。

事實勝於臆測。
埋單計數,重聚當晚我只跟十隻手指數得晒的老師和同學交談,即使把打招呼的都算上,加埋腳趾也綽綽有餘。
然而,人生中,上百人每天跟你在同一空間出現足有五年之久,是緣分,三十年後有幸重逢,更是緣分,即使最終只是點吓頭,問候一下,然後已經沒有然後,那又何妨呢,緣分畢竟有深有淺。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三十年一聚晃眼就過。
但到底慶幸出席了這麼一次的聚會。
Fr Lam 外遊,請了蘇醫生領唱校歌。熱血沸騰嗎?不了,只是想起 Mr Lau
聽老師分享近況,聽同學細數當年,縱使回憶並沒有紛沓而來,心裡卻還是歡喜的。
整晚談得最投契的,始終是 Miss 張,她仍然是那麼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的一個人,一如當年她在我的週記中自述的那樣。
也總算衝破心理關口,跑了過去跟陳 Sir 攀談——就知道他不會記得我。其實,我又何嘗記得當年的事呢?鄭魚同學早些時在群組留言說:「只要是美好的,都會記得。」難得啊。

劉紹銘教授寫過這麼一段文字1:

......董橋惦念的是六十年代的台灣。在他記憶中,台南成功大學「附近冰店裡的小妹不是唐寶雲就是張美瑤」。他們那夥學生哥,「深夜溜出去吃宵夜灌烏梅酒,晃回校園沒來得及爬進宿舍已經同聲大吐,隔天起牀頭痛欲裂還忘不了公共汽車上那張俏得要死的臉」。
我也記得,記得五十年代的台北風光。記得台大附近新生南路那一帶的冰果店。可是我看到的那張張俏臉,不是夷光就是穆虹。或者是張仲文。
你看,連唐寶雲和張美瑤你都說印象模糊,更不用說夷光、穆虹和張仲文了。她們像上古史人物,對不對?
我記得,台大進門右拐就是傅園。這塊老地方,這塊老地方呵。

也不是不記得。
有時,會沒來由想起些零零碎碎的舊人舊事,即使無法記得清楚,但每次總會暗暗希望對方生活安好。
想起席間,蘇醫生從老師分享的一句「一別經年,別來無恙」中取出「無恙」二字,講了又講。是的,到了此時此刻,還有甚麼比「無恙」更合宜呢?
清代厲鶚給友人寫了副:「相見亦無事,不來忽憶君」2。見面嘛,也沒有甚麼事特別好談,但你要是不來嘛,我可是多麼的惦念......
相見,就是想知道你安好無恙。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啊。

註:

  1. 劉紹銘.〈我記得〉,《香港文學》第 208 期,2004 年 4 月。
  2. 有人猜想這兩句集自杜甫的〈病後遇王倚飲贈歌〉(「但使殘年飽吃飯,只願無事常相見」)和張耒的〈寄陳九〉(「別來常思君,無異饑待哺」)二詩,下句或因此多有異文,如「不來常思君」、「別後常思君」、「別後常憶君」、「別來忽憶君」。依網上所見,厲鶚和董橋的題字則皆為「不來忽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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