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雪。
  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

想見

  「爸,藍色快用完了,可以給我買些回來嗎?」
  「嗯,今天又是甚麼了?」
  她緩緩的點了點藍色在畫紙上,說:「是藍百合。」
  「你快可開畫展了……」她爸爸從客廳走過來:「待我看看。」托了托眼鏡:「藍百合……藍百合,傳說中的藍百合。」一邊說著,一邊翻著畫簿:「紫羅蘭、粉紅玫瑰、雪花、銀白色的紫荊……」
  她說:「不知那究竟是誰呢?要是真的可以開辦畫展,希望他會出現便好了。」
  「嗯……」她爸爸放下了畫簿:「還只是那十來張……要開畫展便要把勁了。好了,爸爸要上班了。」說罷便披上大衣出門。她嚷著:「記著買些藍色回來呀!」
  「究竟他是怎樣的呢?」她望了望畫中的藍百合,又望了望桌上那束藍百合。

碰見

  「還不起床?今天要上學了!」
  她矇矇矓矓:「爸,是假期呀!」
  「假期?昨天還是,今天開課了。起來起來……」

  老不情願的,又回到了學校。
  「今天在學校怎樣?」「和以往還不是一樣?」正在混著顏色的她說:「啊,多了一位新同學。」「男的?」「是呀,只是有點怪……他很白的……唔,白得很。」
  她爸爸呷了口茶,說:「他瘦嗎?」「不大瘦……」「他高嗎?」「不大高……」「他英俊嗎?」「不大英俊……」「啊,我們的公主看不上他了……」「爸!」「好了好了,爸爸上班去了。」

  「不要緊的,爸爸很和藹的,不要怕……」說罷兩人便進了屋。「爸,我的新同學到了!」
  從廚房伸出頭來的爸爸說:「隨便坐,隨便坐,不要客氣。晚餐快弄好了……」
  「想看看我的畫嗎?來來來……」她從抽屜裡取了畫簿出來。他說:「咦?粉紅色的向日葵?有這樣的花嗎?」「怎會沒有?我照著畫的。」「可以給我看看嗎?」「早枯了……這幅畫是兩個月前畫的。」
  他一頁一頁的翻下去:「五十三。一共是五十三幅。」
  「有那麼多嗎?」轉身便叫:「爸,五十三幅了,可以開畫展了嗎?」
  「開畫展也要吃飯呀……」

不見

  「你們沒有懷疑他有何居心嗎?」他問。
  「你怎麼看?」「五個月了,每兩天他便來一束花……實在太惹人懷疑了……」
  「懷疑又有甚麼用?我們也試過不睡覺,但就是不知道他如何送花來!漸漸的,見既然沒有甚麼特別,也就不大擔心了。」
  「要是他真是出現呢?」「啊,原來你在擔心……雖然我真的很想見他,但,既然有你在身邊,他出現與否也不相干了。」她柔柔的說:「怎麼近來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
  「是嗎?也許睡不足吧……」

  「爸,他好幾天沒有上課了,怎麼辦?」「打電話給他吧。」「沒有人接電話呀!」「也許他有事離開一會兒呢……嗯,你的畫展快到了,預備一下吧。不談了,爸爸要上班了。」
  「預備?他都不在了,預備甚麼?」她喃喃的說:「近日爸爸又不知在忙甚麼,說不了幾句便走了……」
  她呆呆的望著窗前那束花。
  海棠。

  「爸,是你嗎?」她整夜不能入睡。披起睡袍,慢慢的走出客廳。「咦,沒有人?甚麼時候了,爸還不回來?」
  弄了杯熱茶,走到了窗前,怔怔的望著那月亮。
  一眉新月。
  「怎會是他?」

重見

  「恭喜你!你是我們一班同學中最早開辦畫展的!」「多謝你們光臨呀……」在耳邊細問:「他一直沒有出現嗎?」她嘆了口氣,說:「沒有……整整兩星期了……」
  「拍照時間到。大家過來吧……」她爸爸在和攝影師商量:「選一幅你最喜歡的畫作背景吧……」
  她漫不經意地,走到了那幅海棠旁邊。
  「預備好了嗎?」她點了點頭,報以一笑。
  「一、二……」「等等。」
  是他。和一束海棠。
  「你來了。」「我來了。」「果然是你。」「果然是我。」

  「你今天很美。介意接納這一束海棠嗎?」她伸了雙手,正要接過花來,但左手卻被他握住了。「介意陪我拍張照片嗎?」她便向攝影師說:「麻煩你。」
  「一、二、三!」
  「嗯,你那部是即影即有呀……嗯,很漂亮呀……大家來看看,他們多合襯!」

  「全部跪下!」爸爸大喝。「甚麼?你……」眾人嘩然。
  「彭!」大家驚聞槍聲,全部都跪了下來。
  「爸,你……你在做甚麼?」她驚道。「我在做我應盡的責任。」頓了一頓,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我的同學,他是我的朋友,他……他是一直以來送花給我的那個人!」
  「好,若我問你他為何送花給你,你自會說他愛你……我問你,你知道為甚麼他越來越蒼白?」
  「他……他……」
  「待我告訴你:他不是人,他是吸血殭屍!」
  她甩開了他的手:「你……」「是的,我是吸血殭屍……對不起。」「你為甚麼不對我說?」
  「我可以怎樣說?連我自己也不能保證甚麼,我豈敢接受你知道的後果?!我……我控制不了,我的身體越來越弱,我不知道我還能支持多久,我只有選擇離開……」
  「那你為甚麼回來?」是那把冷酷的槍聲。
  他望了她一眼:「因為我知道她希望我出現,也希望那個送花的人出現……橫豎那次她已發現了我。」又再望她一眼:「因為,我愛你。」
  「但今次你來了便再也不能走!」
  「憑你?你只有一個人!」他傲然的說:「我是德古拉的嫡系,你奈何不了我!」
  「是嗎?雖然你剛剛躲了兩星期,但是你之前的奔波已令你衰弱了……最致命的是你見了太長時間日光!」
  「不錯,我的確控制不了自己。要是我早一點躲開……」
  「所以,雖然我只是孤身一人,但我仍可殺了你!」又頓了一頓,「為了除掉你這魔鬼,我花了無數精神去研究你,終於,給我弄清楚了。」
  「好,看看你利用了你女兒之後還有甚麼手段!」說罷閃身上前,晃眼之間一柄小刀已架在老人的頸上。「不要傷害我爸爸!」回頭一看,只見她和身撲上。老人忽然撞開了他,反手將她抱著,隨即向他推去。他唯有接著……
  一聲慘呼。
  「你沒有事吧?」「沒有,看你爸爸吧……」他按著胸,低聲說:「你果然不惜一切!」「爸……」「哼,這柄桃木劍我也放著很久了,終於用得著了……咳……」只見鮮血從腰間流出。是那柄小刀。
  「爸!」她大叫,拔出小刀。拖著爸爸的手;淚,淌在手上。
  驀然,老人推開了她,把眼淚向他傷口抹去……

  「你……你……」他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哈,你完了……一滴眼淚換來了永死!」老人大笑。「為了這一滴眼淚,花了我大半生的時間。枉你身為德古拉嫡系,竟忘了祖訓:不可和人類發生感情!那一滴你心愛的人的眼淚,卻便是你的剋星!哈哈哈,終於為你媽報了仇!」
  「咳……不錯,你太太是因吸血殭屍而死,但,你可知道,我是最後一個了……他們全都『死了』……我今次回來,就是要告別,只因……我們負了你們人類太多的債……」他呻吟著。
  「你不要死!」她抱著了他:「我……我愛你!」說罷用小刀往手腕割下去!「你不要……」一陣血腥不斷從他口中滲入。「我知道血可以令你不死——尤其是一個愛你的人的血!」一陣暈眩。「你走吧,我相信你不會害人的……但我保證不了我自己……」隨手把小刀送入了心窩……

再見

  「剛才我來的時候,碰見了一位女孩子。她很像你。圓圓的臉。只是,她沒有你那一份常常喜樂的心情……因為她被強逼和一位爵士結婚。我又碰見一名小孩,他亦是不快樂。因為,他是個小乞丐……他們的淚也許流乾了,但,卻沒有人為他們掉過一滴眼淚……
  「嗯,說了太多不開心的事,不說了。今次來,是和你道別的。我將要去一個遠遠的地方,或許再不回來了……要是你在我身邊多好呢?現在有時候我仍忍不住問:『你為何不願和我一起呢?』不過,還有你的畫伴著我……
  「好了,要走了。再見……
  「我愛你。」

  

  那幅相。相中只有她和一束海棠……
  窗外還下著雪。
  噢,那不是雪,是雨……是真,是幻……

彗心
Chinese Society Newsletter 98-99 Issue 6 (Final Issue)

淚濕青衫袖。
——朱淑真.〈生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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